烟淡初晴

【原创】旧闻 章三 少年事

少年人的烦心事大多称不上一声长久,翌日沈安之便将前儿的不快尽数忘到脑后,只摆早饭时瞧见涵真子臭着脸好似在生气,又见穆修然面上显出三分无奈模样,便忍笑凑去谢蕙卿身旁,低声问:“师姐,这又是怎的了?”


少女往桌上一努嘴,悄声答道:“师兄嫌师父甜口儿的吃得过多,给禁了。”


沈安之险些喷笑出声,忽又想到若是如此,自个儿的水晶糕也没了着落,这笑便叫他硬生生吞了。谢蕙卿见他一忽儿笑一忽儿怔,早知他肚里这千回百转,低头抿唇,手却在桌下递出个干净的小布袋,沉甸甸的,隐约嗅得到一丝半分甜香味儿。


“好师姐,改明儿我给你打两张皮子做袄穿!”


那厢穆修然早瞧见他两个叽叽咕咕,不必想也能猜出八九分内容来,瞥一眼师父并未注意,他便也轻轻揭过,只咳了一声道:“我回谷路上曾遇见陆捕头,道是一桩陈年旧案好容易有了线索,不巧他现下脱不得身,只得托我去查看一二。你两个可有意愿同往?”


他话音方落,沈安之便抢道:“去!自是要去!好容易师兄允我出门,便不是独个儿,也没有不去的道理。”


谢蕙卿却有些犹疑,往涵真子处瞧了一眼:“若是咱们一道去,师父谁来侍奉?不若我留谷里头罢。”


她这话惹得涵真子吹胡子瞪眼睛:“蕙丫头,为师可还没老态龙钟挪不动步,怎就非要侍奉不可?去去去,你若不去,安小子怕不是要被修然念到头大。”


“师父,便是做徒儿的都离了家门,您也该当心身子。”穆修然淡淡道,“旁的不论,若这甜软之物没个节制,只怕外头许多东西您都吃不得了罢。”


老头儿接不上话,泄愤似的捣了捣盘中雪里红,嘟哝着“长大怎这般无趣”“小娃娃模样多好”,另外三个只做没听到。谢蕙卿笑道:“既如此,晚些时候我同安之收拾些出门的物事,明儿上路如何?师兄既应了陆捕头,咱们也不好拖。”


“正是这话。”穆修然颔首。


沈安之掩不住满脸兴奋之色,早恨不得直直蹦起来,拎了长剑冲出门去。穆修然一眼扫过,皱眉道:“如此浮躁,怎叫人放心得下?行走江湖,功夫倒在其次,谨慎小心才是最要紧的,你这脾气……”


见他大有长篇大论之势,而一旁沈安之几要将白眼翻上天去,谢蕙卿抿嘴儿接了话:“外头都说师兄冷面寡言,若到咱们谷里瞧一瞧,只怕一个个要惊掉了下巴。”


“不过是不放心,白嘱咐一回。”穆修然摇头道,“蕙卿你素来妥帖,然出门在外,可不能似在谷里一般纵惯他。”


沈安之闻言瞪圆了眼,急道:“怎就纵惯我了?师兄说话好没道理,倒好似我成日家只会闯祸一般。”


“罢,罢,师兄也不必担忧,安之也不必急。”谢蕙卿摆手笑道,“我两个历练不足,师兄不放心也是寻常。可这一回师兄不还在么?师兄看着,咱两个小心着,再不会有甚么问题罢,左右不过是去瞧一瞧,又不是做甚要紧活计去的。”


晚些时候沈安之径推了谢蕙卿屋门进去,果不其然见她正收拾包袱。女孩儿听得门响声回头笑道:“师兄可在谷里,你这直推门进来,不怕再挨一顿念?”


“又不是没挨过。”沈安之大刺刺拉过椅子一坐,将脸皱作一团学舌道,“‘熟稔亲密是情分,谨言慎行却是道理。’师姐,你说外头人都道他冷面寡言?可是真的?”


“怎就不真了。”谢蕙卿倒了茶递过去,笑道,“不是上心的人,你道师兄愿意这般念叨?”


沈安之咋舌,一个不妨将茶递到嘴边抿了一口,登时嗷嗷叫出来:“烫烫烫!咝——”


好在他并不大渴只沾了沾唇,饶是如此也唬了谢蕙卿一跳,折腾半日后叹道:“也不怪师兄说你,小心些总没错,至少不至伤着自个儿不是?”


少年撇了撇嘴,他自是记得谢蕙卿素来爱茶,屋子里少备白水,方才不过是一时走神,谁还不曾有过?是以这话并没放在心上,只絮絮说着要去外头怎样逛,若是碰上恶人又要怎样行侠仗义,好一展他沈大侠的风采,扬名立万。


“书里头写,往南有不见雪珠的夏日,往北有经冬不凋的松柏,我却总困在谷里,连半分模样也不晓得。”


“听师兄说,青锋阁有好剑,桑麻庄有好酒,总要一一去见识了,方算得不虚此生。”


“师姐你身法好得很,就是老头子不知怎的不教你使剑。到了外头若遇上贼人,我护着你!”


他说得兴起,谢蕙卿便噙着一抹笑安静听,间或插两句,手上却也不耽误收拾。她原不耐烦戴首饰嫌累赘,只一支木簪挽了髻儿,并耳上塞着小银钉子。早春山间微寒,鹅黄夹袄外头便罩了件同色比甲,下系一条鱼戏莲叶暗纹柳绿马面裙,窗纸漏进些许日光洒在身上,竟叫沈安之一时看呆了去。


分明是见惯了的人,却又好似哪里不同了。


谢蕙卿打好包袱,耳畔突然没了未来沈大侠的叽叽呱呱,不由转脸儿瞧过去,失笑道:“发甚么傻呢?”


一句话将沈安之惊醒,他原是心直口快之人,脱口而出道:“师姐今儿好看得紧。”


“哪里学来的油嘴滑舌。”一抹红霞飞上少女双颊,“有闲工夫说这样混话,先去将你自个儿包袱打了,也省得要劳烦师兄。”


“怎么就是混话。”沈安之颇有不服,“我不过想到甚么便说……师姐你瞪我做甚么?”


谢蕙卿不答他,只慢慢为自个儿倒了茶,捧着粗瓷杯子吹了半晌,开口道:“你不过是没见过旁的姑娘。青锋阁的卓菀君,阆风派的江琰,并衡山派的阿宸,个个都是极出众的美人儿。真到了外头,你怕不是见一个赞一个了。”


少年心里不服,偏又说不出甚么好的辩解,憋了半日气道:“她们同我有甚么干系?旁的人生得美也好丑也罢,我就你这么一个师姐,还赞不得么?”


谢蕙卿浅浅一笑:“赞得,当然赞得。”


她说这话的神气和先前大不相同,沈安之说不出分别,却隐约觉得先前同他说话的才是谢蕙卿,后头这个只是他的师姐,可这分明该是同一个人,又有甚么分别?


日已西沉,不容他多想,做师姐的便撵了他回去收拾行李,偏回去时又碰上穆修然,见他半点儿不操心不由又是一通说教,没柰何被压着收拾起自个儿行李来。穆修然见他随手扯了两件长衫往包裹里一塞便算完事,不觉头大如斗。方要说些甚么,却见沈安之又塞进去一只竹笛。


“你带这东西作甚?”


“啊?”


他方要说路上许能给谢蕙卿解闷,又想到外头红尘紫陌,繁华如斯,该是用不到的,不由悻悻然准备拿出来,手却被穆修然按住了。


“师兄?”


“带便带了,并不大占地方。”


既得了师兄的话,沈安之便也撤了手,想了想又问:“师兄,咱们这一回去,为的是甚么案子?”


玄衫青年闻言沉了脸色,答道:“案子么?论起来同净天教也有些干系,是它上一任教主作的孽。衙门里提到此案,都叫它做——‘蛊童案’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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